
當世界為他著迷他卻祈禱變醜「世界第一美少年」Björn Andrésen享壽70歲,從偶像到犧牲品背後真相令人心碎
一則來自斯德哥爾摩的訃聞,為一段橫跨半世紀的文化傳奇劃下了句點。曾被冠以「世界第一美少年」稱號的瑞典演員 Björn Andrésen,在與病魔纏鬥多年後,於 10 月 25 日辭世,享壽 70 歲 。消息由他的妹妹 Annike Andresen 透過社群媒體證實,字裡行間是無盡的悲傷與不捨,她寫道:「我們會再見的。」「世界第一美少年」這個稱號,是他在 1971 年電影《魂斷威尼斯》(Death in Venice)中飾演波蘭少年「塔吉奧」(Tadzio)後,被導演維斯康提 Luchino Visconti 親口加冕的桂冠,卻也成了一副囚禁他靈魂的華麗枷鎖。當一個人的臉孔成為全世界的集體幻想,他該如何找回屬於自己的人生?他的逝去,讓我們不得不從這場悲劇的終點,回溯一切的起點。
聚光燈下的童星悲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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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得從 1970 年那間斯德哥爾摩的旅館房間說起。當時 15 歲的 Björn Andrésen,並不是一個懷揣星夢的少年,而是一位在斯德哥爾摩的音樂學校練琴夢想成為鋼琴家,並在創傷中成長的孩子。父親身份不明,母親在他 10 歲時自殺身亡,他由懷抱星夢的祖母撫養長大。正是這位祖母,將他推向了義大利電影大師維斯康提 Luchino Visconti 的選角現場。
當時導演維斯康提正在籌拍《Der Tod in Venedig》(魂斷威尼斯),改編自德國文豪托瑪斯·曼的同名小說,講述一位中年作曲家在威尼斯被美少年塔吉奧 Tadzio 吸引到瘋狂的故事。
「世界最美麗男孩」的重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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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演維斯康提為了尋找能體現「絕對之美」的主角塔吉奧,已遍尋歐洲,最後鎖定這個 15 歲的瑞典男孩 Björn Andrésen。不過在試鏡現場發生的事,於多年後的紀錄片《世界第一美少年》才揭露了真相:那不是發掘,更像一場審視。在鏡頭前,導演用炙熱的眼神上下打量、發出指令、令他把衣服脫了。Björn Andrésen 在滿屋子成年人的注視下,僅著內褲,尷尬地轉動身體,那種被物化的感覺讓他渾身不對勁,但他還是照做了,對著鏡頭擠出微笑。
那場「試鏡」其實是一場剝奪
他日後回憶,那一刻他感到「無比憤怒」,然而,導演維斯康提看到的,或許不僅是那張精緻的臉龐,更是少年眼中因家庭悲劇而生的憂鬱與脆弱,那正是塔吉奧這個角色所需要的靈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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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場交易就此敲定,Björn Andrésen 用他的純真與創傷,換來了通往世界舞台的門票,卻沒人告訴他,這張票是單程的。
名氣魔咒:日本動漫男神的臉是他本人
《魂斷威尼斯》上映後,場面盛大到連英國女王伊利沙伯二世 Queen Elizabeth II 和安妮公主 Princess Anne 都親自出席,正是在這場萬眾矚目的活動上,導演維斯康提對著媒體,親口給了他那個日後糾纏他一生的封號:「世界第一美少年」。
Björn Andrésen的美貌在地球的另一端日本也掀起「美少年」狂潮成了日本最早的西方偶像之一,甚至前往日本拍廣告、發唱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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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那金髮碧眼、氣質空靈且帶著雌雄莫辨的中性魅力,徹底改寫了日本對「美」的定義,也滲透進了當時正在崛起的少女漫畫,《凡爾賽玫瑰》作者池田理代子曾說道那位女扮男裝的貴族軍官奧斯卡,其靈感正是源自安德森 。竹宮惠子在開創性的 BL 漫畫《風與木之詩》中,也借鑒了他的形象來塑造主角吉爾貝特。
被貼標籤,世界卻不想聽他解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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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名的副作用比想像中殘酷,因為《魂斷威尼斯》電影男主角、英國傳奇同志演員 Dirk Bogarde 的曖昧互動太自然,媒體開始編織故事、加油添醋他一定是同性戀,他和導演有不正當關係。儘管 Björn Andrésen 拚命否認,更公開說電影殺青後,維斯康提曾帶年僅 16 歲的他出入夜店供人窺視,他形容那感覺「如同地獄」,自己彷彿是「一道鮮美的肉排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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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輿論根本不在乎真相,各種八卦小報以及電影角色帶來的性向謠言,讓他終其一生都在與這個標籤搏鬥,更開始自我懷疑,甚至嘗試和男性交往,只為證明或否定什麼。他開始憎恨自己的美貌,期待歲月的侵蝕能讓他重獲自由。
他的一生,是與被標籤與物化的不斷抗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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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份全球性的愛慕,實際上是一種深刻的孤立,因為人們迷戀的是「塔吉奧」這個幻影,而非 Björn Andrésen 這個活生生的人。2003 年,女性主義學者 Germaine Greer 未經許可,將他的照片用作其著作《The Beautiful Boy》的封面,這無疑是在他舊日的傷口上撒鹽。他憤怒地回應:「我不是 Germaine Greer 的玩具。」這次事件殘酷地證明,無論凝視來自何方,剝奪他人主體性的本質從未改變。
無論演多少新角色,世界只認得塔吉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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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擺脫刻板印象,安德森開始刻意避開任何和外表相關的角色,拒絕演出同性戀題材。但無論接多少新作品,觀眾眼裡永遠只有《魂斷威尼斯》裡那個金髮的塔吉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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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種荒謬到令人髮指的事件層出不窮:富豪的包養邀約從沒斷過,寄來大把鈔票和珠寶,只要他答應做「伴侶」;變態粉絲的騷擾追求讓他不堪其擾,有人偷偷跟蹤他、闖進他家、寄來威脅信件;甚至無端被捲進一樁與他無關的謀殺案,成為媒體炒作的對象。每個人都想擁有他、定義他、消費他,把他當作美麗的玩物或獵物,卻沒人真正在乎他到底想要什麼、需要什麼、正在經歷什麼樣的痛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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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多重壓力下的 Björn Andrésen 開始厭惡鏡子裡的自己。他在訪談中坦承:「我每天都在祈禱,希望歲月快點在我臉上留下痕跡、刻下皺紋,讓這張臉變得平凡、變老、變醜,讓人們認不出我,讓我終於可以好好活著、做回自己。」這句話聽起來像自我詛咒,卻是他最真實的心聲。
終於找回失落50年的靈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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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無數次掙扎和絕望後,Andrésen 終於做了一個決定:徹底放棄演藝事業,回到音樂的懷抱。他重拾兒時的鋼琴夢想,開始在舞台劇裡擔任伴奏,偶爾演出小角色,過著低調到近乎隱形、與世無爭的生活。他不再在意外界眼光,只想安靜地活著、彈著琴、做自己喜歡的事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多年後的他留著一頭銀白色長髮、蓄著鬍子,臉上刻滿歲月風霜的痕跡,和當年那個精緻得不像真人、美得像洋娃娃的少年完全是兩個世界的存在,終於可以在街上行走而不被認出。這份平凡,是他用一生換來的自由。
被消費的青春:從偶像光環到警世寓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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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,紀錄片《The Most Beautiful Boy in the World》(世界第一美少年)問世,他終於有機會站在鏡頭前,用自己的視角、自己的聲音,向世界訴說那些被壓抑、被隱藏、被刻意遺忘了數十年的傷痛和真相。片中他坦承:「我不過是個孩子,一個失去雙親、內心脆弱的孩子,卻被推進一個充滿慾望、充滿算計、充滿剝削的成人世界。那段歲月既夢幻又像地獄,美好與恐怖並存,我花了整整一輩子才學會如何跟它和解、如何原諒那些傷害我的人、如何原諒自己。」
這部紀錄片無情揭露了上世紀演藝圈對未成年明星、影視倫理和兒童權益剝削真相:從試鏡影片中維斯康提露骨地命令少年脫衣 、到康城記者會上公然開玩笑嘲諷他「年紀輕輕美貌已開始流失」,再到拍片後被導演棄之不顧任其自生自滅。觀眾終於明白,這位昔日的絕代美少年其實背負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心理陰影。
他在《仲夏魘》中顛覆自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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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漫長的沉寂後,Björn Andrésen 以一種極具顛覆性的方式重返大銀幕。在 2019 年的邪典恐怖片《仲夏魘》(Midsommar)中,他飾演一位參與獻祭儀式的老人,從懸崖墜落後,那張曾被譽為「世界最美」的臉孔,最終被巨槌砸得面目全非 ,透過在銀幕上「殺死」過去的自己,Björn Andrésen 完成了一次最徹底的告別。如果說《仲夏魘》是「解構」,那麼 2021 年的紀錄片《世界第一美少年》就是他晚年最重要的「重構」。在這部耗時五年拍攝的作品中,他終於不再是被觀看的客體,而是重新奪回人生敘事權的男人,親口講述了那段被剝削、被誤解的過往。
卸下美貌枷鎖:平靜老去的自由
走下神壇的他,終於以平凡人的身份與和家人同住在斯德哥爾摩的一隅,這份自由和平靜,是他等了整整 50年、用盡一生才換來的珍貴禮物。Andrésen 終於不用再扮演「世界第一美少年」,不用再背負那些期待和目光,只需要當 Björn Andrésen 本人。Andrésen 晚年在接受訪問時說:「我一生都充滿遺憾,遺憾沒能好好保護自己、遺憾失去了童年、遺憾浪費了那麼多年去恨自己的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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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歷了美貌帶來的詛咒與救贖,他終於看清:外表的榮枯不再定義他的價值。曾經,無數人迷戀他的年輕臉龐;而如今,他用滄桑卻平和的靈魂,詮釋了美的新定義。或許,我們都能從他的故事領悟:真正的美,也許就是能坦然地老去,從容接受歲月贈與我們的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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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ext:POPLADY Editorial
Photo Source:IMDb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