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一首歌引爆的藝術史八卦:Taylor Swift〈The Fate of Ophelia〉、溺水少女與史上最慘模特兒的百年糾葛,Swifties更把博物館變景點
一首新歌,能掀起多大的文化漣漪?當流行樂天后 Taylor Swift 出手,她最新專輯《The Life of a Showgirl》中的單曲〈The Fate of Ophelia〉,不只空降各大排行榜,還引發了美術館的排隊熱潮,這場由 Swifties 激起的餘波不僅僅是排行榜上的數字,也喚醒一段塵封超過一世紀的悲劇,主角是一位比戲劇女主角還悲慘的真實人物。關於兩個女人如何被同一幅畫,隔著一百多年,被流行文化、莎士士比亞的悲劇、以及一位真實繆思的淒美人生,巧妙地編織在一起。
Swifties攻佔博物館,一首歌讓老畫作變網紅
在 Instagram 查看這則貼文
德國威斯巴登博物館(Museum Wiesbaden),是座擁有兩百年歷史、氛圍莊嚴的藝術殿堂,近期突然間被一股意想不到的熱潮席捲。館方發言人 Susanne Hirschmann 形容當時的景象近乎「震撼」,週末湧入的人潮暴增數百人,有家庭不惜開車五小時遠道而來,只為了一睹畫作的真跡 。
Photo from IG@museumwiesbaden
這一切的引爆點,正是 Taylor Swift 〈The Fate of Ophelia〉MV 開場那令人屏息的畫面,她化身畫中人,躺在繁花盛開的溪流中。眼尖的粉絲們迅速考證出,這個場景並非致敬最廣為人知、現藏於倫敦泰特美術館的版本,而是精準復刻了威斯巴登博物館的館藏,這幅由德國畫家 Friedrich Heyser 於 1900 年左右創作的《Ophelia》。因為流行天后的欽點,一夜之間成為全球粉絲的朝聖地。
在 Instagram 查看這則貼文
博物館驚喜之餘,也迅速抓住了這個「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」,順勢推出「Taylor Swift's 'Ophelia' at the Wiesbaden museum」專題導覽,瞬間預約爆滿 。博物館也宣布在 11 月 2 日的特別活動,只要你敢穿成 Taylor Swift 或扮成奧菲莉亞 Ophelia,就直接免票入場,這場朝聖之旅的門票也瞬間秒殺,一位難求 。
為什麼不是 Millais?她選的版本更有心機
提到奧菲莉亞的畫作,多數人第一時間想到的絕對是掛在倫敦泰特美術館、John Everett Millais 那幅 1852 年的傳世經典。那幅畫有多紅?它是前拉斐爾派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,也是藝術史教科書的常駐嘉賓。畫中的奧菲莉亞穿著華麗刺繡長裙,漂浮在佈滿野花的河面上,她的雙手微微張開,嘴唇微啟,眼神空洞卻依然美麗。每一朵花都經過精心安排,有象徵意義:罌粟代表死亡,紫羅蘭象徵忠誠與早逝,雛菊代表天真。整幅畫華麗、悲傷、充滿戲劇張力。
但 Taylor Swif 偏偏沒選它。她相中的是 Friedrich Heyser 這幅相對冷門、帶著新藝術風格(Art Nouveau)的版本。為什麼?仔細比對就知道了Heyser 畫中的奧菲莉亞穿的是純白色長袍,沒有華麗刺繡,姿態更柔軟放鬆,像是真的睡著了。她的頭微微後仰,一隻手臂自然垂落,周圍環繞的是素雅的白色睡蓮,整體氛圍比 Millais 版少了點「溺死前最後掙扎」的悲壯感,多了些「在夢境中漂流」的虛幻飄渺。
Taylor 換個角度看「名畫」的美
Photo from IG@taylorswiftbr
這個選擇其實很聰明!Millais 的版本太有名了,幾乎每個人都看過,用了反而缺乏新鮮感。更重要的是,Heyser 版本的氛圍更符合 Taylor Swif 想要傳達的訊息:這不是一個關於死亡的故事,而是關於「在水中依然保持美麗與尊嚴」的意象。專輯封面也呼應了這個視覺語言:Taylor Swif 半身浸在水裡,頭髮漂浮著,表情空靈平靜。從畫作選擇到影像呈現,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劃過的視覺敘事。
Photo from Shutterstock
威斯巴登博物館館長 Andreas Henning 對德國媒體表示:「我們很驚訝也很高興 Taylor Swif 選擇了我們館藏的這幅畫作為靈感來源。這當然是個絕佳機會,能吸引過去不認識我們的新觀眾。」他甚至試圖透過各種管道聯繫 Taylor Swif 本人或她的團隊,希望能親自帶她參觀這幅畫的真跡,但目前還沒成功。
她是誰、為何藝術家們都為她瘋狂
Photo from Tate Britain
所以,奧菲莉亞(Ophelia)到底是何方神聖,能讓 Taylor Swif 為她寫歌?簡單來說,她是莎士比亞名劇《哈姆雷特》裡的悲劇女主角,這位丹麥貴族小姐,波洛涅斯的女兒,本來是哈姆雷特的戀人,兩人關係親密,但一切在哈姆雷特的父親(丹麥國王)被毒殺後急轉直下。
Photo from Tate Britain
奧菲莉亞深愛的王子哈姆雷特為了復仇而裝瘋,不僅殘酷地拒絕了她,還失手殺死了她的父親。接連的打擊讓她精神崩潰,最終,她來到溪邊,想把花掛到垂柳的樹枝上,邊將自己用花環裝飾。但樹枝斷了,她掉進水裡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。莎士比亞並未直接描寫死亡的猙獰,而是透過皇后之口,詩意地轉述了這淒美的一幕:「她的衣裳四散展開,像人魚一樣托著她暫時漂浮在水上」,直到衣袍吸飽了水,將她「拖離了她悠揚的歌聲,沉入了污濁的泥裡」。
Photo from Gucci
這個「美麗的死亡」場景太讓人心碎了,她不是被謀殺,嚴格來說也不算自殺,由於莎士比亞刻意保持模糊,因為當時自殺者不能獲得基督教葬禮,因此將這個橋段轉換一種「我已經不在乎活著或死去」的絕望放棄。
那些致敬Ophelia的作品
當生與死的界線在她身上變得如此模糊,這種曖昧性給了藝術家無限想像空間,在現代電影、攝影、甚至音樂MV中不斷被致敬。像是 Gucci 在 2018 春夏系列邀請西班牙藝術家 Ignasi Monreal 致敬 Ophelia,由創意總監 Alessandro Michele 帶領品牌探索浪漫與悲劇交織的想像世界,這一幕在畫作裡那麼沈靜又強烈,像極了被時間遺忘的華麗詠嘆。
Photo from IMDb
在電影界,最大膽的改寫莫過於 2018 年由 Daisy Ridley 主演的電影《奧菲莉亞》(Ophelia)。這部片直接把劇本翻轉,從奧菲莉亞的視角重述《哈姆雷特》的故事,讓她從一個被動的悲劇人物,變成一個有勇有謀、掌握自己命運的獨立女性。而在名導 Lars von Trier 的電影《驚悚末日》(Melancholia)中,女主角 Kirsten Dunst 身穿婚紗漂浮在溪流中的絕美畫面,也是對 Ophelia 最詩意的現代致敬。
Photo from Red Velvet 레드벨벳 'Feel My Rhythm' MV
這股風潮也吹進了流行音樂。除了 Taylor Swif,韓國人氣女團 Red Velvet 在 2022 年的歌曲〈Feel My Rhythm〉MV 中,成員 Joy 也化身為畫中人,讓這幅古典名畫在 K-Pop 的華麗美學中重生。這證明了奧菲莉亞的魅力早已跨越國界和語言,成為全球創作者的靈感繆思。
前拉斐爾派的幽魂:Millais的《Ophelia》
由前拉斐爾派大師 John Everett Millais 創作的《Ophelia》,是藝術史上最著名的「奧菲莉亞」,畫中,年輕的奧菲莉亞漂浮在英格蘭鄉間的霍格米爾河(Hogsmill River)中,周圍青草繁花環繞,碧綠的自然風景與她華美的衣裙交織成瑰麗卻淒美的場景。時至今日,Millais 的《Ophelia》依然鎮館於泰特不列顛美術館,是無數遊客的必看之作,但這份完美的代價,在當時卻差點鬧出人命。
《Ophelia》的傳奇不僅來自畫作本身,還有幕後模特兒的故事
Photo from IMDb
當時年僅 19 歲的模特兒 Elizabeth Siddal,家境普通,19 歲時在帽子店打工維生,但她的美貌帶著某種憂鬱氣質,高挑身材、一頭紅銅色長髮、蒼白的皮膚、深邃的眼睛,完全符合前拉斐爾派畫家們對「中世紀美人」的想像,也因此成了藝術圈的熱門模特兒人選。
Photo from IMDb
1851 年冬天,Millais 開始創作《Ophelia》,為了讓 John Everett Millais 畫出溺水的真實感,Elizabeth Siddal 在寒冷的冬天穿著古裝長袍,每天泡在只靠幾盞油燈加熱的浴缸裡好幾個小時。由於 Millais 需要仔細描繪每一個細節,包含衣服在水中的皺褶、頭髮漂浮的樣子、手指的位置。有一次,油燈滅了,John Everett Millais 畫得太投入完全沒發現,結果 Siddal 硬是撐到失溫,引發嚴重肺炎,甚至差點殞命 。
Photo from IMDb
但這幅畫改變了 Siddal 的人生,《Ophelia》在 1852 年的皇家藝術學院展出後轟動全英國,Siddal 的美貌也隨之曝光,一時之間各大畫家都搶著找她當模特兒,也為她的人生埋下了悲劇的種子,肺炎的後遺症讓她開始依賴鴉片類藥物來止痛。
我的繆思只能我來畫
Photo from IMDb
爆紅之後的 Siddal,並沒有迎來逆襲人生,反而掉進了另一個坑。她愛上藝術圈才子 Dante Gabriel Rossetti,成了他的專屬模特兒兼女友 ,Rossetti 也以她為模特兒繪製了《Beata Beatrix》、《Regina Cordium》等畫作。Dante Gabriel Rossetti 對 Elizabeth Siddal 愛到癡狂,卻也愛到病態,不准她再為別人工作,把她當成自己的私有物。
訂婚十年,等不到的婚禮與死去的孩子
Photo from IMDb
Siddal 和 Rossett 1850 年兩人開始交往,1851 年訂婚,但這段一拖就是十年、充滿不忠與猜忌的戀情,把她折磨得身心俱疲。直到 1860 年 Rossetti 得知 Siddal 病得太重了才終於答應結婚。婚後,Siddal 又經歷了死產的巨大創傷,對鴉片的依賴越來越深。1862 年,32 歲的她,因服藥過量去世。諷刺的是,她最終的命運,竟然和十年前她在畫布上扮演的那位在愛情和命運的折磨下的少女《Ophelia》,如出一轍。
Elizabeth Siddal不是花瓶,是被埋沒的藝術家
Photo from Tate Britain
Siddal 的生命與藝術同樣充滿戲劇性。她不只是被畫下的美麗面容,更是詩人與畫家,筆下世界瀰漫中世紀浪漫與孤寂,或許也呼應了她的人生故事,像是《Lady Clare》《Pippa Passes》《The Woeful Victory》都是她的心血。儘管 Rossetti 曾為她辦過小型個展,評論家讚她「展現真正藝術才華」,但 Siddal 的創作從未真正起飛,被時代與愛情雙重束縛。更荒謬的是,Siddal 過世後,他將寫給她的詩稿陪葬,宣稱「只屬於她」,七年後卻為錢申請開棺把那些詩稿挖出來,出版成詩集賺錢。這個故事聽起來簡直像黑色幽默,連死後都不放過。
Photo from Tate Britain
Siddal 的藝術作品在她生前從未得到應有的重視,直到 20 世紀女性主義藝術史學者重新挖掘她的故事,人們才開始認真看待她作為藝術家的身份,而不僅僅是「Rossetti 的繆思」或「《Ophelia》的模特兒」。
悲劇可以逆轉?Taylor Swift 為奧菲莉亞唱新故事
Photo from IG@taylorswiftbr
Taylor Swift 的新作與其說是一場視覺致敬,不如說是在為女性角色開啟另一種敘事可能。以往印象中,奧菲莉亞總是那個被愛情與瘋狂吞噬的溺水少女,而在她鏡頭下,她彷彿獲得了二次生命,成為能直視命運的現代女性形象。如同《Love Story》大膽翻新羅密歐與茱麗葉,這回她彷彿把奧菲莉亞從畫框裡「救」出來。
Photo from IG@taylorswiftbr
她深情唱道:「某夜你將我從墳墓中挖出,將我的心從奧菲莉婭的命運中拯救出來」(“Late one night, you dug me out of my grave and saved my heart from the fate of Ophelia”) 。這一句彷彿是對莎士比亞原著的一次改寫,奧菲莉亞本該沉溺河底,但在 Taylor Swift 筆下,她獲得了一雙援手,把她從黑暗絕境中拉回人間。
Photo from IG@taylorswiftbr
對 Taylor Swift 而言,藝術並非靜止在畫框裡的圖像;它可以被唱出、被續寫,成為延伸不息的故事。這場從畫到歌的跨界共鳴,讓百年前的名畫再次走進大眾視野,也被困在悲劇裡的女性發聲,告訴世界:女孩們,這次的結局,我們自己寫。
繼續閱讀:
Text:POPLADY Editorial
Photo Source:IG@taylorswiftbr、Tate Britain、IMDb、Gucci、Shutterstock